听苏童不紧不慢在说话,我以为在他仅仅在说笑,在说我们当年的交往,但是说着说着说到一些特别有意思的话题,也就说到我们和余华不管是在文学里面,还是在日常生活里面的那种惯常的姿势。他后面又讲到一个特别重要的东西,就是裸奔。我觉得裸奔也不太重要,重要的还是后面要不要穿衣服,穿什么衣服。他这些一说把我原来想说的话也说的差不多了。
我一直在想,大家知道英国有一个很著名的作家约瑟夫·康拉德,他有一篇小说叫《青春》,我每次看都会有一种感动,就是这个船要沉的,所有人都知道,那个小艇放出去了,所有的水手都要转移到那两个小艇上,主人公到大船上叫所有的水手撤退,他们发现跟风浪搏斗了好多年的水手在甲板上大吃大喝,船上火已经熊熊燃烧,马上就要爆炸,他就告诉我们什么是青春。青春是什么?青春是完全的无所畏惧。我不知道苏童和余华是不是同意我的看法。刚才苏童说“裸奔”这个词,我相信我们的想法可能是一致的。我们当年没有准备,也不知道外面的行情,读了一些书就开始写作,靠的就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勇气,那也不是说你特别勇敢,就是一种青春的东西。
记得当年读大学时特别喜欢杰克·伦敦,那种洋溢的精力怎么发泄也发泄不完,这种东西在促使你写作。我们那些人在文学准备不是很好的情况下开始写作,在无所顾忌地去创作所谓自己的东西。我认为不光是文学,在其他领域也是一样的,比如说中国的电影,当年你说张艺谋什么也没有,可就敢拍;陈凯歌也什么都没有,就敢拍《黄土地》;崔健、中国的先锋音乐、绘画,所有的领域都一样。这让我想起来为什么是我们这代人一起去尝试某种新的文体、新的方法。为什么今天的年轻人,比如说80后、90后、00后他们的青春时期,他们不再屑于做这样的东西。这是因为,他们有自己的青春。和我们不一样。还有一个重要的东西,80年代的时候,我们这个国家正在成为一个苏醒中的国家,不知道这个国家往哪里去,所有的可能性都出现的,大家都在考虑国家要往哪里去。从国家的层面说,其实它也在尝试,在实验。所以我觉得这两个东西在某一个时间点上结合了起来——从国家的层面来说,可能也处在某种非常不成熟的状态,就是一种摸着石头过河的时期。我们这些人,刚好处在那样一个大的背景里,在挥霍或者说在消耗我们的青春。所以刚才苏童说的话有一个重要的地方,对我们这代人来讲恐怕很幸运,你赶上了这个时期,但是也有一个巨大的不幸,就是,当这个时期过去之后,要不要穿衣服?过了三十年,你的文学还要不要写下去?今天有记者反复问我还写不写《褐色鸟群》这样的作品,我没有能力回答这个东西,因为他们不知道那个时代转眼就没有了,支持你写作的那个氛围已经没有了。这个时候你还要不要写作,当年有支持的先锋小说的东西都不在了。我指的先锋小说是要打引号。我们这代人,在从事的文学实验的时候,背后支持它力量突然消失了。这时候,如果要穿衣服,怎么穿?所以我相信我们几个人,包括在座的各位或者是更多人,每个人应对这个难题的方式其实很不一样。
我本来要说先锋文学的得失,后来却说到了我们幸运和不幸。当然也有很多人可能就停止写作,有些人还在写,但仍在裸奔状态,没有转过来——当他在想要不要穿衣服的时候,这个时间就迅速过去了。这是我刚才听到苏童的一个比方,想到的这样一些内容,表达我一个简单的看法。谢谢!
(刊于《文艺争鸣》2015年第12期)